年幼时,我曾希望能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博物馆,但随着年岁增长,开始意识到这个梦想是如此遥不可及。一开始我想成为博物馆馆长,只因羡慕馆长们可拥有那么多藏品。当在家里看着那满满一柜的藏书,都能心满意足,而馆长们拥有着整整一栋楼的“收藏”,当他审视着这一切时,该是多么的骄傲与自矜啊!
长大些,我才知晓这无数的“珍宝”并不属于馆长,突然发觉他同我们这些观众也没了区别,且不得不日日坐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处理公务,置门外的种种宝物于不顾,反倒有些可怜哩。于是乎,我便转换了目标:去当博物馆的看守!一般人只能在工作学习有余的情况下,前来博物馆一睹大师遗迹,而看守则直接把此变成了工作!有一本奥地利作者的小说,其中有一个人物便是博物馆的看守,名叫伊尔西格勒,他对于一切馆藏都了如指掌,在与观众交流时秒杀所谓“大师”。每次我读到那里都心向往之,恨不得穿越进书里,与那博学的伊尔西格勒的老师雷格尔畅谈一番!
然而,现实总是和理想不同。我儿时美好的愿望终究只是幻想,哪里会有博古通今之人甘愿做一个小小的博物馆管理员呢?他们往往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研究自己所热爱的一片领地,或是教导新鲜血液,指引他们步入知识的殿堂。而大多数博物馆管理员——如伊尔西格勒一开始一样——都只是为了谋求一份工作罢了。对于他们来说,无功利性早已荡然无存,在这样的心境下,怎么能够把艺术当成艺术呢?即使他们也能遇到雷格尔这种人,细心教导他们知识,希望将他们培养成真正的欣赏者,恐怕也是难以成功吧。
博物馆真正的所有者,不是馆长们,也不是管理员们,他们的职位不过是工作人员罢了。或许博物馆本来就不应该属于任何一个人,而作为观众的我们,也只需要纵情地感受这些宝贵的遗产便好。
可惜的是,在当今时代许多所谓的观众也不再是为博物馆本身而来。他们怀着奇特的居心,双眼中充斥着世俗的欲念。身着花枝招展的衣服,浩浩荡荡地朝博物馆袭来,三四层的展厅,只用一个上午便能看完。而能够达到这种速度,依靠的便是两大法宝——相机与耳机。用相机赶紧拍下,便算得上仔细看过;用耳机听一遍讲解,便算得上仔细想过。不用理性来仔细思索,不用感性来深刻体验,就这样轻松地走过,从不错过自己所在城市的任何一个展览,以此维持自己艺术爱好者的人设,从而博取旁人钦佩的目光。记得雷格尔对伊尔西格勒如是说,大多数来博物馆的观众连牛都不如,因为他们不会反刍。确实,若只是把东西吞下,吞下,什么也不加改造,那么吃了还不如没吃,只会败坏身体呢。
每到这时,我儿时的梦想便死灰复燃:我希望拥有一座“自己的博物馆”,不,我想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一座“自己的博物馆”!只要每个人都有,每个人都一样,就不再会有无聊的攀比,爱欲的压迫了吧?手里的相机,挂着的耳机,也能暂时退休了吧?这样,或许大家才能回归初心,怀抱梦想来博物馆走动,谈一谈千年前发生的往事,纵使身心俱疲(逛博物馆是体力活),也能自得其乐,熙熙如登春台。如果要切实地消除差异,那么每个人的博物馆都必须一样,如果每个人的博物馆都必须一样,那么这间博物馆里就必须有着世上一切的珍宝。这样,拥有再多财产,手握再大权势,也没有用了,既然世上的一切都已经被包含其中,那么又怎能增加一毫?
而这样的博物馆自古以来就存在啊!他存在在彼岸,存在在理念,存在在想象,存在在大道,存在在文字,存在在阿卡夏,存在在阿赖耶,存在在太一。这虚幻而真实的,属于每个人“自己的博物馆”,就静静的存在着,如流水不腐,只等着各位大驾光临哩!
可惜的是,这种形而上的胜景我是无缘得见了,纵使先代大师论证千百次,那理念的世界也只能不甘地停留在理论之中。每次去博物馆必然需要花费的门票钱依旧令我这个学生捉襟见肘,可当我站在展厅口,回望博物馆外的车水马龙,总觉得恍若隔世,在此一瞬间,仿佛我与这个现在分离了,也与过去不再一道,而仅是一个激动的观察者。啊,或许那博学的雷格尔就坐在展厅里的那个长凳上,看着那副他最喜欢的画,等着与我畅谈一番呢!
撰稿人:黄崧岳
在成为馆长的这段日子里,我天天忙于招投标、装修工程、募集资金等所谓“俗务”,常常焦头烂额。别说看展,连睡眠的时间都大打折扣。然而,读到这篇小文的时候,却是惊喜的。我们有那么多热爱“博物”事业的大朋友、小朋友。值此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博物馆首展“东风西渐——中国瓷器文化对欧洲文化影响”开幕倒计时30天之际,以此文感谢支持我们,帮助我们的朋友们。让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座“自己的博物馆”。欢迎大家来参观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博物馆!
2022年9月26日